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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甕，像武俠劇中，英雄好漢大口喝酒時，抓起瓶口就往嘴裡灌那種。「很鹹。」朋友特別叮嚀：「淺嚐就好。」「很鹹還給這麼多，顯然不懷好意。」很熟的朋友了，經得起玩笑。醬筍的原料是麻竹筍、鹽、豆豉，也有人酌加酒和糖，故而風味也常因各人手藝和佐料多寡略有不同，朋友送來的聽說完全「遵古法製」，所以特鹹。晚飯時，我從甕口舀了一些放碗裡，是一般醬料常有的深褐色，映著白磁碗，有點美麗，但這樣只配白飯未免單薄了點。老人家吃法「醬筍該怎麼料理呢？」我搜索記憶中關於醬筍的作法，只想到醃魚，而且都是吳郭魚，大概便宜吧。「這是老人家的吃法。」小輩這麼說。果然，最鍾情這道料理的就是家中二老，白飯、醬筍、一小塊魚，和著早年慘澹生活的記憶一起下肚。不只醃魚，自從有了醬筍，二老連早餐也不忘從甕裡舀一些配稀飯，我每每說：「少吃點，鹹呀。」「只一些些而已。」二老把碗湊到我面前以示清白。一碗白稀飯只配一塊醬筍，「會營養不良啦。」我說了幾次，但沒人當一回事，尤其二老血壓都高，為了健康，我只好留下甕底一小部份，其他的拿到辦公室廣結善緣。特製鳳梨心早期食物因保存不易，所以醃漬物都含大量鹽分，曾聽老爸說賣水果那位叔公，一小塊醬筍配一碗蕃薯籤飯，「一小塊喔。」老爸說著還伸出小指頭，強調只如指尖一般大小。這位叔公有輕微的小兒麻痺，雖然無法像常人跑跳自如，但一般行走還算俐落，他在路邊搭個簡易棚子賣水果，冬天還兼賣「蚵嗲」和糖葫蘆。他的水果攤貨色不多，因為客源少，生意也不是太好，一簍水果常常得賣好幾天，鳳梨產季，他一大早就到關廟批貨，來回幾個小時全靠腳踏車，夠辛苦了。他刀工一流，削一粒光潔澄黃的鳳梨不用十秒鐘，削好後他會把鳳梨心留下，灑些糖粉送給附近孩子，每天放學時分，他的攤子前「阿公，今天有沒有鳳梨心？」的喊聲此起彼落。聽說這叔公特製的鳳梨心味道不錯，酸酸甜甜，又有嚼勁，但我從沒吃過，原因是媽媽嚴格禁止，當時不懂原因，長大點猜想，那可能關係到一點小小的自尊吧。叔公結婚得晚，他的妻子我們叫嬸婆，也是小兒麻痺患者，但嚴重多了，雙腳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坐在小板凳上，移動時一手撐地，一手挪板凳，大概是熟能生巧吧，只見她在板凳上移來挪去，煮飯洗衣樣樣來。甘草味醬筍除了腳不方便外，嬸婆有雙巧手，她會「挽面」，有時放學經過，常看見她坐在板凳上，嘴巴含著線頭，一雙手使勁的拉著線在客人臉上來回，偶爾媽媽也會去讓她整修一下，回來時總是撫著光潔的皮膚喊痛，臉上卻是笑咪咪的。除了挽面，嬸婆還擅長做醬筍。她醃出來的醬筍是金黃色，嚐起來有點甘草味，不像傳統醬漬物那麼「死鹹」，所以她的醬筍賣得比叔公的水果還好，媽媽有時會叫我去買些回來醃魚，那時塑膠袋還不普遍，印象中我都是拿著碗去的，豆腐乳也是這樣買。叔公只有一個兒子，年紀比我小一點，調皮搗蛋一流，有時我抄近路經過他們家屋後去找同學，看到他一邊玩「尪仔標」，一邊幫嬸婆在矮爐裡添柴生火，有次還對我扮鬼臉，我不是很喜歡他。有一次媽媽臨煮飯才想起米缸空了，忙拿起米袋叫我到碾米廠「糴米」，二斗米的重量不輕，扛在肩上實在有點吃力，我邊走邊喘，經過雜貨店時恰巧叔公的兒子走出來，手上拿瓶醬油，起先我們各走各的，誰也沒招呼誰，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欺過身來搶走我的米往自己肩上一甩，跑了，我愣了會才追上去，一直到家門口他才把米放下，轉身衝著我笑了笑，一溜煙跑了。改建水果行大概是小學畢業那年，有天放學經過，叔公的水果攤上仍擺著鳳梨，但沒人招呼孩子吃鳳梨心，也沒見嬸婆坐在小板凳上挽面的身影，回家才知道叔公的兒子讓車撞了，雖然保住命，但是一隻腳壞了，我聽了有點難過，想起那次他幫我扛米的事。過了幾天，聽說那孩子醒了，看見自己受傷的腳，他擔心的問：「媽媽，我以後還能不能幫妳跑腿買東西？」後來我們搬了家，雖然只有三十幾分鐘的路程，但不知怎麼，我很少回去，所有街坊親友間的傳聞軼事都是從爸媽那裡聽來的，但很少關於叔公家的大小事。日前我因事路過老家附近，想起好幾年沒回去過了，於是特意繞過去看看，叔公的簡陋棚子早已改建成一間水果行，老闆是個中年男子，他正在整理水果，看見我便起身招呼著：「買水果。」如果沒仔細看，不容易發現他走路有點僵硬。我挑了個鳳梨，看著他拿起刀子削皮、剖半、切塊，手法快速俐落，很想問他：「還認得我嗎？記不記得幫我扛米的事？」他很快地把鳳梨裝進提袋裡遞給我，付錢時，我們視線相遇，他只是禮貌客氣的笑笑，終究沒認出我來，我有點悵然，慢慢轉身離開，看著四周陌生又熟悉的街衢，再回頭看看水果行，心想裡問：「怎麼沒賣醬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