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次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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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芊說她絞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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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悲劇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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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太早告訴爸媽星期一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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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兩人搶著請假要帶她去玩。爸爸想帶她去爬山是早就提出申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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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試著說服媽媽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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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非但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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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逼著她去問清楚爬什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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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鬧出笑話。「我就跟媽媽說爸爸就說附近的郊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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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以為是香蕉的蕉，就一直問蕉山在哪裡！喔！她最近狂愛運動，聽說要補充鉀，就買了很多香蕉！」多日不見的女兒即使說著笑話也是害羞不敢直視他，路途中、早餐桌上都是如此，直到走完入山的長梯，才像經過交心的懇談，態度變得自然。他們喘著氣緩緩沿欄杆走，距離他們不遠欄杆外的斜坡上一株纖細的小櫻開著數得出來的幾蕊粉白，賞花是停下腳步最好的理由。這櫻蘇熊華自楊家陽台望過來是非常詩意的，蔥蘢中僅有的一株花，且幾乎在景中央，娉娉嫋嫋，似一縷脂粉雲煙。誰知近觀落差之大，男人錯判了美女，總是無法原諒自己的眼睛。也許是背山的關係吧，他想，更因為周遭各自為政亦人工亦野生的亂樹雜草全跳出來，通篇庸俗哪顯得出一行佳句。在這坡下的別墅人家，還有一個難看的禿子正在這片自霸的後山鋤鋤墾墾。女兒拿著手機把手伸得長長的，為了多靠近櫻花一點。排除贅物的櫻花照片勝過實景。當然她加上點美編特效，寫了四個字，「就叫你來！」傳予她媽媽。立刻得到回覆：「路記起來，下次帶我去！」「爸！你認識住在對面的人噢？」蘇芊同樣的往返了幾封給好友的簡訊，揚臉看見爸爸直注視前方。「喔！不認識，只是在看這裡的房子……」蘇熊華說話間對面楊家出來一個頭髮及肩一肩天藍的女人，在陽台右邊的懸勾掛上一塊雲白的東西，就地站著推了一下眼鏡望向他這兒來，學生妹的模樣。「住在對面的人會不會看山看到膩……爸！她在看你耶！」「是我們在看她！」他輕笑了一聲，右耳灼熱，努力抑制不尋常的激動情緒。「我想跟她揮手耶！」女兒又出現那種俏皮的害羞。「為什麼？好啊！揮啊！」他驚喜的將目光移向女兒，她忽然間又打消了人來瘋的念頭，說：「走吧！」再回頭陽台上的女人已經消失。他又流連片刻，看她家的紗門許是黃燈烘托似一塊敷了藥的紗布，姍姍地回到本該多看兩眼的被釘在綠坡上獻祭的櫻花。「你知道我為什麼想跟她揮手嗎？你知道淡水線有開出地面，有一次我跟我同學坐淡水線，看見一個先生上車，有一個小姐就站在車站旁邊的樓上一直跟他再見，我們站在那個先生後面也偷偷跟著一直揮手，他們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女兒這個小故事令他欣羨。「好！那下次再揮吧！」「跟誰？」「那個小姐！」「小姐應該是你揮吧！」「好，那先生你揮！」蘇芊舉手往爸爸手臂搥，兩人笑了起來。「爸！你變幽默了，媽媽也是，離婚可以讓人變幽默！」此話一出，兩人笑得更厲害，還拿彼此的新球鞋互開玩笑，都是可口的燕菜色。初到郊外樹木叢集的地方，最易被樹上奔忙炫技如體操選手的松鼠所吸引，尤其是孩子，不料神出鬼沒飛天竄樹的沙沙聲卻令蘇芊感到驚悚，好似樹天都在搖晃，有什麼東西隨時可能從天而降。他故作輕鬆提起與鼠相關的記憶，很得意自己猶記得她這些童年小事。她小一的女導師為了培養他們的愛心和責任感，要他們輪流把她養的黃金鼠提回家過夜，一只淺粉紅色的塑膠提籠，此舉引來部分家長不滿，演變到最後甚至有人轉學。這一說蘇芊反而不高興，扭捏嚷嚷：「那不一樣！」幸而松鼠騷動好像只是區域性的群聚的連鎖反應，那段路過後就悄靜了，後來再有類似急撥樹葉或振翅驚飛聲，他都假裝沒聽見，也不再仰起頭來。女兒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他想有可能也在偽裝。他不敢多說什麼，但心底忍受著類似牙醫面對孩子不肯再張開嘴巴的痛苦，直到她可能是出於憐憫的遞來一個詭笑，他終於可以再度進行開導。「這麼大一片樹林，一隻松鼠不過像一隻跳蚤！」他說。「好爛的比喻！跳蚤比松鼠更可怕！」她顯然因為確認爸爸的愚昧而不再生他的氣了。他們爬上一座連接陡坡的階梯，仰臉看見前方有座涼亭，亭外透出充滿靈氣鵝毛色的光。蘇熊華忙著應付步步高升和從智庫裡提領詞語，還多此一舉的做出噓聲的動作，提醒她放輕腳步莫再驚擾好客的松鼠。「好像是高中的時候，我看過一本科學書叫《手》，它說我們人類的手是全身構造最精密的部位，可以做很多低等動物不會做的細小的動作，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它舉了一個關於松鼠的例子，為什麼漫畫裡的松鼠都是用兩隻手拿著東西吃，不是這樣比較可愛，是牠們必須要兩手一起，牠們不會只用一隻手拿東西吃。」他們在涼亭坐下來，默默吃著孩子的媽準備的綜合果仁和蓮霧、青蘋果，品評水果的甜度和滋味之外，兩人都在想著關於準備它的人，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正面的話題。下一組六、七個狀似初退休的男女山客尚未進駐涼亭即已熱鬧哄哄，他們好像在計議著假日裡的長征，有人坐落木條椅，有人探出圈起亭子腹地的欄杆看見近中遠三簇櫻花，便極力遊說坐著的人快來看花，坐著的人只想鬥鬥嘴，「唉呦，你饒了我吧！慢一點看它也不會少一塊肉，櫻花我看多了，從東京看到北京，從陽明山看到阿里山，看到不要看……春城何處不飛花……」父女倆默默起身退出亭子，臨走前看見在那群人之後有個穿全套運動服的年輕女性接著上來，他想起楊媽媽說女兒吉永除了假日，上午不定時會到山上走走，便在心底亂槍打鳥地「說不定……」起來，離開亭子又回頭尋覓，不料與她四目相望，失望外加尷尬。她也以眼還眼地瞟了他一眼。算那腳程，她應該耳聞而加入望櫻的行列，並未進到人俗味瀰漫的亭子，直接從外圍接連山路而來，超越那群人。他正想著她那俐落幹練女主管似的妝顏和神氣絕不會是楊家的女兒，女兒說了句話，他沒聽清楚或因沒料到她會說這種話而追問，她貼向他悄聲說：「剛剛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朋友，不是夫妻！」她不是小女孩了，這句話叫他覺醒，不想問為什麼，她忽然低低哀號了一聲，把他嚇得，她微皺著眉眼嘴抿著，欲哭的模樣，不讓他探問，指按嘴唇要他別說話。他後知後覺轉臉向欄杆，動作都嫌太大而被她按住手腕。距離不到兩公尺，一隻松鼠正在吃擱在杆頭上粉紅色的蛋糕，如他所說兩手一起拿著蛋糕，並未離開放置蛋糕的地方好像想趕快吃完一塊再吃一塊，感覺到另一隻松鼠蹦蹦跳跳地過來了，牠自動跳開，跳到前面另一個杆頭，把位置讓給同類。另一隻松鼠拿了蛋糕就往樹上去吃，牠仍站在欄杆上吃，不安全感威脅著牠，在牠快吃完那塊蛋糕時，牠放棄了，也往樹上去了。在涼亭休息的小團體已經上路了。女兒走開來才說：「好險，剛剛沒有人走過來，好可愛喔！尾巴好蓬！還吃草莓蛋糕！」「你剛怎麼沒拍照？」蘇熊華問。「喔！爸啊！你怎麼還變笨了，你不知道牠們多敏感，你會嚇到牠們！」女兒邊說邊跳腳，突然跑了起來，好像羞於與笨蛋為伍，想學松鼠咚咚咚一溜煙藏到樹上去。「蘇芊芊！」他在後面叫著，半走半跑，「你的鞋子跟松鼠的草莓蛋糕一樣顏色！」「是跟櫻花一樣顏色！你有沒有品味啊！你怎麼變這麼笨！」蘇芊將手叉在腰上跑。「你怎麼變這麼皮！」迎面來了一個看似年輕貌美的小姐，蘇熊華剛反應過來，聽見自己的聲音那麼大覺得好糗。「嚇我一跳！」蘇芊折返到他身邊小聲說，「你也嚇到了啊？臉那麼紅，還以為是媽媽…… 」蘇芊指的正是迎面翩然而至的小姐。「媽媽現在髮型是這樣？」「難道就只有髮型？嗯，她現在整個變年輕也變漂亮了！」蘇芊說著朝他眨眼。狹路相逢的山路人看對方只有一瞬一眼是合情合理的，像一根火柴輕輕劃過，再多就可疑了。他想剛剛只是遠瞄，她也許沒察覺，接近時也許容許再看一眼，她也許就是吉永。他初認識吉永正是像芊芊這樣的年紀，他不是壓根忘記已經隔了一個蘇芊的年歲了。她靠近時他出其不意的望向欄杆外，意外的發現一樹櫻花，女兒興奮地叫著：「爸爸！」聲音清脆得像咬下一口蘋果，他知道她要告訴他什麼。，